郁孤川

‘It’s no real pleasure in life.’

黑夜尽处没有梦境。

*脆皮组。含微量安法。
*意识流有。情节改动有。


黑夜尽处没有梦境。
孤独深处再无救赎。


辰砂伫立在海边,听着细碎的浪花,独自一人。


自他从绪之滨的冰山掉落在雪地中,渗出的毒液腐蚀了埋藏在于地底深处苔原植物的种子,将周围的雪染上令人畏惧的奇异青黑色,蜿蜒蛇行直至流入大海,他就注定是终生孤独的了。


他履行着独属于他的职责,住在一个只有他在的地方。大海的波光映照在他身旁的岩壁上,使岩石上看起来仿佛有水在流动,那便是日光隐没,暮光初现,工作开始的时候了。身上的毒液随着行进而蔓延,他感受到脚底植物的挣扎。为了不伤害更多的植物,他每次只走固定的路。固定的路通向固定的终点。虚之海角猩红的百合滴下鲜血,鼠尾草幽暗的目光在风中闪烁。那是他每晚等待月人的地方。


白天是他专有的休息时间。白天的梦也是不同的。他总是记不清梦里的场景,却总是有一个声音,日复一日地告诉他一样的话:

“我们是幸福的。我们是该庆幸的。
我们是痛苦的。我们是该诉苦的。”

他一直在尝试推究这看似矛盾的话语中真正的含义。我是幸福的吗?他问自己。应该是的。即使自己如此危险和令人不安,老师依然包容着他,准许他做自己要求的工作。而痛苦呢?做着明知无用却也是唯一能做的工作,既孤独,也不快乐。痛苦,还不至于吧。


他第一次在自己的工作时间遇见月人来袭。愿望终于要实现了,他无比兴奋地跑过去,才发现一名同伴呆头呆脑地站在那里,碧绿的头发在夕阳下光耀夺目。是那家伙啊,他想,果然是害怕到无法动弹了吧?愿望的实现又要推迟了,他有些失望,迅速跃起挡在同伴面前,手中的毒液仅仅几秒便腐蚀掉了月人。


那名叫法斯的同伴跟在身后盛情夸赞他。他从来对这样的人是远离的,他们身上有他不适应的热情与喧嚣。但这不意味着厌恶。相反,他总会从那些大众的、平常的生活状态中感受到一种不知从何而来的快乐,而对那种快乐产生一种近乎畏惧的渴求。


法斯身上就有着那种仿佛与生俱来的快乐。辰砂既畏惧又被它深深吸引。之后有一次,他将自己想去月亮的愿望告诉了法斯。法斯一本正经地听完,露出同情的神色,安慰似的对他说:“我一定会找到只有你能做的、快乐的工作。所以不要再说想去月亮上了啊!”


令人失望却也在意料之中的反应啊。辰砂苦涩地摇了摇头,一种懊丧的情绪在心中弥漫开来。他转身离开,走了不久却忍不住回头,视线尽处是被黄色蝴蝶围绕呆望着天空,安静得仿佛不存在的法斯。辰砂皱紧眉头,加快了步伐。


那是第二年春天了。辰砂从冬眠结束睁开眼睛的那一刻就产生了一种往年没有的感觉。那不再是麻木、乏味和孤独的了。他好像开始对什么抱有期待。他说不清为什么会突然产生这种期待,也不敢承认他期待的是什么。但当法斯再一次出现在他的平原上时,一切期待仿佛都有了着落。虽然如此,他内心的愉悦仍然被惊异淹没。法斯的发型,不,不只是发型,从眼神到气质全都变了。他正疑惑间,法斯开口说话了,用一种完全不同于往日的、沉静而自然的口吻:

“对不起,没能为你找到工作。但现在有一个工作,只有你能帮到我。你愿意做吗?”

不知为何,那种平淡的态度和陌生的口气让辰砂心里一阵刺痛。他莫名地开始怀念起当初那个大声嚷嚷着对他承诺的傻瓜。他心里涌起一股悲哀,缓缓道:

“那么快乐呢?你不是说要找到只有我能做的、快乐的工作吗?”

“快乐啊,这个确实保证不了。”法斯理所当然般笑道。

“那我拒绝。”他转身就走。诶诶,法斯抓住了他,你不想知道我们这个世界的真相吗?无数的真相被掩埋,但只有明白了真相,我们才会有真正的自由啊。

“我为什么要关心这些?”辰砂不耐地问。

“你不明白吗?”法斯直视着他,“我们是幸福的,我们是该庆幸的;我们是痛苦的,我们是该诉苦的。”

他的脑子发出一声轰响。迷迭香的死尸散发出的甜蜜的腐烂气息在空气中凝滞,脚下紫罗兰的尖叫被遏制在即将爆发的一刻,岬角的海浪无声地拍打着岩礁。现实的一切定格在那句话说出的一秒,他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恍惚地被梦境笼罩。梦中的声音与法斯的声音重合,那是梦境与现实的交会。他对这一刻已经期待很久了,期待着能在现实中找到与梦境相应之物。他一直以为只有当这一刻来临他才能真正明白他“存在”的含义和本质。但可笑的是此时此刻,他丝毫没有为此而激动。占据他心头的只是疑惑,对法斯何以说出这句话的疑的惑,而他疑惑的对象不是“这句话何以被说出”,而是“法斯何以说出”。他明白是因为法斯变了,他认识到了一些与其说非同寻常,不如说是真正触及“存在”这一本质的东西。与自己一直以来的追求完全契合啊,他想,不不,那已经是从前的追求了。也就是从这一刻起辰砂意识到自己早已对存在的含义本质什么的失去兴趣。他明白自己也变了。当他在初春的平原上看到法斯,感受着内心郁结与惶然的消失以及从未感受过的喜悦与充实的降临,他发现自己产生了名为“爱”的情绪。他曾经有过类似的情绪:他感激老师,他欣赏辽阔的山原和波光诡谲的大海,但那都不是“爱”。没有爱就会麻木和乏味,没有爱就不会痛苦。但当他独行于无尽长夜而想起法斯时,痛苦总会一次又一次地占满他的心。他为不能见到他而痛苦。没有法斯,他就失去了与“人世”的唯一联系,失去了感知令他想慕的种种情感的机会。他从法斯那里学会了“爱”,但当他惊异疑惑于法斯的变化,意识到法斯不再是那个纯真地想要帮助自己融入“人世”的、值得期待和可以依赖的人时,他便发现自己不再爱他了。不再爱他?或许自己从来就没有爱过他。对一个人的爱怎会稍纵即逝?他仔细思索自己一直以来坚定追求的究竟是什么。是快乐。他得出结论。他真正爱的是快乐。他只会因快乐而庆幸,因不快乐而诉苦。法斯教会了他“爱”,使他获得了得意在“人世”安身立命的资本,现在,他能够去追求快乐了,他会因快乐而幸福,因不快乐而痛苦了。


他终又回到那句话上。那句话何以从法斯之口说出?从前的法斯是什么样子他再清楚不过了,那时他们一样,都没能认清所处的环境,都是感到麻木和乏味的。与他不同的是,法斯始终有一种单纯的快乐,让他疑惑又嫉妒。法斯说出那句话,证明他和自己一样,都学会了“爱”。辰砂对冬天里发生的事情有所耳闻,他与也听说法斯的变化是从安特库被带去月亮开始的。因为安特库被带走而痛苦,法斯是爱安特库的吧?又或者只是爱因安特库而产生的寻求真相的动力和可能带来的自由?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呢,辰砂对自己产生了一股厌恶。他觉得自己也是应该爱法斯的。法斯让他认识了自己,懂得了“爱”,为此他很感激。但爱一个人,其实不就是爱他身上的某些特征吗?而各种特征总会不断地产生和消失,他不再爱法斯,只是因为他所爱的特征在法斯身上永远的地消失了。尽管如此他仍认为法斯是值得爱的。很奇怪、难以名状的一种感觉,并且从未对其他人产生过。他很难确认这种感觉的性质。但这都不重要了。他最后对法斯说:“但是现在,我得到了快乐。”法斯静静的地盯着他。“我明白了。”他对辰砂点点头,转身离去。就这样结束吧,望着法斯的背影,辰砂感到悲哀却又释怀,这样就够了,他想。


他在法斯去了月亮之后仍会时时在海边的平原上散步,海风吹散狂乱的蓬草和流云,大声嘲笑凶猛生长的盘遒枯枝和细碎的落叶。白天的平原显得更加喧嚣,大海却显得荒凉。夜晚的山风愈加凛冽,搅乱凝滞的空间和晦涩的时间,卷走最后残存的腐朽的记忆。他轻松地叹了口气。他已经得到了想要的一切:他融入了“人世”,得到了期许的快乐。但他失去了曾经看似无聊和可笑的偏执与追求,失去了值得去爱的人。会爱而无可爱,快乐却依然孤独。他想到了那个“追求自由,要求不快乐的权利”的野人。如他所说,人最大的自由,就是拥有追求不快乐的权利。*所以法斯成功了啊,他现在得到真正的自由了。宁愿舍弃快乐也要坚持不懈地追寻真相,为的不就是获得真正的自由吗?但是自己呢?辰砂想。他得到了最想要的,却觉得一无所有。


他依旧在海角驻足,眺望着天空尽头看不见的月亮。他依旧在等待,不过不是月人了。他在等待一个永远不会回来的人。

他在法斯去了月亮之后再难入眠,睁着双眼熬过白昼直到夜晚降临。他于是放弃了睡眠,而终日在海边行走。他时常怀念起那个梦。梦中所言幸福与痛苦他已感受过了,但他没有庆幸也不想诉苦。一切都已注定,万事皆循着自然的规律运行,幸福抑或痛苦,路总归要走下去。


他现在最想做的就是回到梦境中去永不醒来。回到那被遗忘的熟悉的安心感和生命最初的迷茫与未知中,他终于意识到那之中有着最原始的快乐。浅滩上的贝壳碾碎在沙底,软体动物的尸体溶解成泡沫,海水消蚀了一切逝去生命的痕迹,唯有他的孤独亘古长在。






Fin.

*出自赫胥黎《美丽新世界》

(写法很无趣内容也并不严谨。能看到这里真的十分感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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